罐头毛驴腐乳
作者/宇伦
引言
罐头（学名：坛子），上岁数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粗陶器，它近似圆柱形，上下差多大小。上个世纪的农民家里，家家都有的存放嗒粥菜的器皿。为便于将咸菜末、萝卜条塞进去，它的口子比菜盆子还大。
农耕时代，江阴人将青菜晒干、洗净、切成菜末，腌制以后塞进罐头，用捶衣棒把它压紧，压实，到顶时留两寸空着，塞进两个干净的稻草把子，然后把它倒扣在一个也是陶器的浅浅的盆里（土名叫类盆），在盆里加两碗水，使罐头的口子淹没在水里，里面的菜就处于无氧状态，放置一段时间以后，里面的菜仍保持新鲜，但变得酸酸的，吃起来倍觉新鲜爽口。
老一辈叫它“奴菜”，它既可以搭粥，又可以做佐料，奴菜烧蚕豆瓣汤，鲜美无比，绝配！炒豆子，炒豆芽，烧豆腐，炒丝瓜……都别有风味。
近几年我们才知道，这种做法四川人叫泡菜。但他们的食材比我们丰富的多，坛子里可以放卷心菜、缸豆、胡萝卜、白萝卜、生姜、辣椒、花椒等等。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笨重的罐头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喜欢吃泡菜的，已有一种新型的泡菜坛子问世了。它是上下小，中间胖，上边开口的下方－寸左右烧制了一圈用来盛水的围子。菜装好后，往围子里倒一大碗水，然后，盖上一个碗，这样等待坛里泡菜发酵时，就不用把坛倒扣在水里了。
罐头的烦恼
上个世纪的农村，霜降以后，稻谷进仓，麦种下地时，遇到晴好天气，家家门口的场上都放几只大匾，有的晒萝卜干，有的晒咸菜，大家抓紧入冬前短暂的小阳春天气，准备全家老小一年的搭粥菜。
每年秋天，我也种两垄青菜和红萝卜，腌制后，备来年之需。那年，我与父母分开居住时，只分到了一个小罐头，可这个小罐头无论如何也装不了下一年的奴菜啊！那年头供销社又没有盛菜的罐头卖，那些腌菜只能装在面盆里、小缸里，遇到天晴赶快放到匾里，晒成菜干头储藏。
但偏偏那一年秋天连续阴雨，腌的菜发腻了，老天就是没太阳，眼睁睁的看着辛辛苦苦腌出来的菜变质，真心疼。于是我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买两个罐头！那年代，居家过日子，没几个罐头还真不行。
小毛驴拉车
文革中，我叔父在南京第20中学曾经做过革委会主任，在那＂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他们学校的“工宣队”是南京塑料厂派来的，后来工宣队撤走，但我叔父与队长之间的联系一直没中断。
年代中期，我在大队塑料厂跑供销。那年代的大队办厂都是通过各种关系找国营企业买原料，我自然不会放过这关系不用。我想通过这个曾经的工宣队长找到他们的销售科，求援两桶二丁酯（化工中间剂）。
由于是社队办厂的介绍信，到大城市办事，是住不进大旅馆的。我在三山街浴室订了一个椅子：晚上九点浴客走了，整个二楼大厅，上百张躺椅就成了社办厂采购员的住宿地（六角钱一个晚上）。第二天九点前把行李寄存柜台，晚上九点后再来。由于是大厅，上百号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住在一起，晚上十分嘈杂，天南海北，聊不到十二点，安静不下来。
到南京后工作进展很顺利，供销科长像打发要饭的一样，在我的介绍信上写上“同意供应二丁酯二百公斤，自己提货”。于是我赶紧拍电报给厂里，告知南京市塑料厂开户行及账号，让他们速汇款……
拿到提货单后，去下关火车站办理托运。谁知道他们派来了一个老爷子，赶了一头小毛驴，拉了一辆平板车来运货。
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一头乌黑的比山羊大一点的小毛驴，耸着二个长长的耳朵，眼睛被眼罩遮住了，四条瘦骨伶仃的长腿，乖乖地拖着装了两个大铁桶的板车，很顺从的走着，走路时铁蹄子与马路发出“角笃”“角笃”的撞击声，它的尾巴下面还有一个布兜兜，大概是防止它把大便掉在马路上吧。
我感到吃惊的是，一个曾经的六朝古都，现在的省委城市，建国快三十年了，市区的马路上居然还允许毛驴拉车运货？这是多么煞风景的事啊。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人家大城市，咱们农村这几十年又有多少变化呢……
一罐头乳腐
公事办完，晚上与邻椅子的宿友聊天，这位宿友是南京人，年下放到安徽当涂县，现在帮助当地办厂，我向他打听南京有没有地方能买到坛子？他建议我去大行宫那边看看，那里有南京最大的菜场，品种齐全。他说，酱菜都是装在坛子里的，酱菜卖完了，不就有空的坛子了吗？
我一听有道理，第二天一早，转了两趟车，找到了这个大菜场，找到了卖酱菜的柜台。售货员讲，空坛子没有，你要买坛子，建议把一整坛豆腐乳一起买了，一坛装五百块豆腐乳，每块两分半，一共是十二元五角，坛子就不收钱了。
我看到那坛子做得挺标致，端端正正，漆水也很好，打开盖头一阵糟香扑鼻而来，只见里边的豆腐乳一圈一圈的码得整整齐齐。但要我一下子买一整坛的乳腐，也舍不得呀。
转而又想：去年，大队小店里的豆腐乳卖四分钱一块，这里比他们便宜了一小半，拿回去，不怕没人要吧？乳腐卖了，我不就赚了一个罐头吗？主意已定，就在附近买了个很结实的网兜，把坛子装在里面，轻手轻脚地提到公交车上……
当我把这坛子腐乳小心翼翼的拿到家里，到厂里去一说：“呃，两分半一块红豆腐乳哪，谁要买？”厂里上班的那些娘们，听说这么便宜，一下班，就带着杯子、饭盒，涌到我家，这个十块，那个二十块，不一会儿，罐头就见底了，老婆说，留一点让孩子也尝尝吧。
我一算账，这一坛非但没有损耗，反而多了三十块，共计装了块。现在想，那时的厂家都是集体的，做事都比较实诚。我们一合计，一趟小买卖赚了一个坛子，还赚了三十块豆腐乳改善了一下生活，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有人要问，当年农村那么穷，怎么会有人肯拿钱买红豆腐吃呢？我分析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
第一，天天吃萝卜干、咸菜，吃了好多年了，也想调调口味。第二，它作为稀有菜品，如果有亲戚上门，或者要请裁缝、木匠，这也是拿得出去的东西。第三，农民都有占小便宜的心理。上次小店里卖四分钱一块，我只买两分半，便宜一小半呢。第四，最主要这些在队办厂上班的人，他们上夜班，一夜天有两角钱补贴。一个月下来，也有将近三块钱。所以他们身边是有一点零钱的，他们一般都是买五角钱，二十块豆腐乳（小店里五角钱只能买十二块半）。
还有一些那天上夜班，错过了机会，没有买到的，后来改上白班了，看到我，就给我打招呼，下次到南京出差，多带一点回来啊。
我说你们嘴巴一叭，多带？火车上每人只能带二十公斤行李，一坛豆腐要三十多斤。买二坛，就要托运了。再说三十多斤东西，我从菜场提到公交车站，公交车站下来再提上火车，要走好多路呢！到了常州，火车上下来，再提到长途汽车站，又要好多路，容易吗？真正叫我年轻一点勒，你来试试？如果不小心碰了，坛子破了，算谁的？一番话说得他们伸伸舌头。
话虽这么说，不久，我又去南京办事，又提了一罐头腐乳回来……
后记
上世纪末，我离开农村搬到城里来居住，把家里积攒了几十年的大大小小的缸、罐头全部送给左邻右舍。
去年回家，看到不少人家的屋后边堆着缸和罐头，这分明是己被主人遗弃了东西。啊！这些陪伴了中国农民上千年的器皿，在我们这代人手里竟然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将作为文物留给我们的子孙……
最近四十年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啊，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我们能有这样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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