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

新世纪2030年诗选NO1丨郭建强光

发布时间:2022/12/3 15:36:23   

郭建强,年5月出生于青海西宁。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散文随笔集《大道与別径》等。获青海省第六届和第八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年《文学港》储吉旺优秀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双年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宁市作家协会主席,青海法制报总编辑。

《序曲》

绝望饱满如乳。

涨潮的海水,消极的激情。

惩罚原是弃置

在梦境之中苦闷结出红硕大花。

如此湿润,如此肮脏,邪魔的美——

鼓胀与回缩具有音乐的弹性。

阶梯与回廊无限盘旋升落

大风。大雪。原野

世界自你的眼睑诞生。

要么死去,要么媾和——

勇气比智慧更具生机。

《果实》

香气四溢。迷醉的孤独

狂浪的孤独,拼得性命珍藏的宝石。

腐烂深入地脉,尤甚宿命

梨、葡萄,不过眼睛,泥土之梦。

在空气与铁器交接之处吸吮阳光,

血液稠厚,成熟,过程仿佛魔术。

终日在枝头飘摇,似自在

实不如所终。愧疚令我不得仰视。

难以捉摸的南风、水分、甜蜜

游走胸间,可是我怕——怕这情意。

这沉重而莫名的成长:腹部柔软

茸毛密布、核心坚硬、临水的晕眩感觉。

但仍为你展开内部的风景——

纯银杯盏锃亮,嘴唇鲜血淋漓。

《夜与昼的边缘》

倦容映出生锈的春天。

一样幽晦地散发冰凉光芒。

沉默的野兽跌入渊底:

月亮薄得几乎溶尽。

最后的时刻,最后的时刻!

睡意比蜜更浓,双手悬垂,枯萎的果实。

雨燕、闪电、金色的鞭子——

近乎徒劳的呐喊、盘旋;这漩涡,这沉沦。

记忆爆裂,指甲片片飞舞;谁悄悄发芽

头戴青绿小帽,印证远古谶语?

梦中的河流涌动,血管疼痛

面庞通红,红镜,河底石子飘曳火焰。

从不可能之中谵妄的你回来了,

在布满芒硝的戈壁上打着明亮的手语。

《经济时代之歌》

肮脏的城市头枕腐土

雨后生成一束黑紫的水晶花束。

透明的唇,诞生便填满落叶

秋天,秋天,永世的经济时代。

在沉重之中自由逸出,缄默陈积

只有暮色探头探脑。

巨大的推土机在心中轰鸣,

而阻挡来自大脑客厅黄衣睡眠者

认了吧——当下生活!

军队的皮靴咚咚狂敲,亡灵纷醒

倒挂枝梢拉扯行人衣襟。

银币的刀锋狂扫,梦境也已残败。

谁狠狠砍下双膝,刀斧又举向胸肋

谁满脸涂彩与小丑侏儒混同?

这就是谅解——视而不见,消弭不平

这就是赢得——让流血者遗精。

《沉默》

掠过深秋神经的丛林——

不是风,而是一片砂磨的黄色玻璃,

而是一只老虎闪过破败的旷野。

萎缩的果实在紫色泥浆中缓缓下沉。

万物,这样的练习难道永无休止?

生与死,灼痛喉咙的酒,在每一刻轮转。

多像楼顶老人空洞的咳嗽!

多像疯鼠夜半痛苦的吱吱鸣唱。

谁把双手探入你虚无的胸前取暖?

那些袋子,行走的血,发出哗哗声响——

那些火焰,跳着高热之舞,犹在梦中——

一只铁哨的高喊,但穿过我耳中也可能只是叹息。

是在寻爱,还是说一切不过如此;

山羊冰凉的眼睛对应黑色石子,

一个人背转身躯,双肩积满数年的霜雪。

傍晚的街道,土豆丝的气味,冷雾腾腾,

扑向路灯,飞虫一两只。你的脸突然贴在临街窗后——

红色的唇,黑色的眉,白色的鼻尖——

《叫喊》

朝着白色圣殿

大声喊叫

醒来,冰川

醒来,雪峰

叫醒睡眠的母性

叫醒失重的根

我的声音是苦的

我的叫喊是热的

我从苦难的原野来

我从钢铁的国度来

早已是个哑子

早已被阉成了个影子

就算是个哑子

也要猛敲骨头

就算是个影子

也要背着太阳爬行

回到神灵们退去的高原

回到白色的圣殿

醒来吧,冰川雪峰

融化第一滴泪

 

《行李》

传输带转动,你的行李还没有出现

行李仿佛是穿透几个世界的安检牌

证明你可以等待那个幽深的自己

提醒你是刚才两个小时的飞行者——

飞过了高山大川牧场沙漠和城市小镇

飞过了一种遗忘,一段历史,一场爱情,

一次灾难:大火、地震、战争……

飞过了一个个重叠的、被压缩的梦境

比坐在飞机座椅上所读的

《大唐西域记》更具现场感——

人人都在用刀锋雕刻生命

继而刀面作镜,映出弯腰系鞋带的身影

黑暗吐出一节一节传输带

你不能判断是不是已经经历了一次轮回

但是黎明即将降临的感觉

带着你来到那年的大海边

晨风清澈,光线犀利

你站直身子,深呼吸

《光残忍地拍手作歌》

荒原在生长——是阒寂的

刺猬睁开狭长的眼睛

光如冰雨,沥尽黑暗

微拱的背,凝挺明亮之芒

而石头(鬼怪和罗汉)也在一刻不息地大嚼大咽

那些穿刺的犬齿,磨辗的槽齿,横切的门齿——   

带来等待吞吃之前的大哀——瞬息涅槃

你是听得见气流无声的破碎和零落的

你不得不张开双耳——听——光残忍地拍手作歌

《百足乱》

餐桌上,啤酒瓶不断降落内部的自我

无力提振孤长的影子

——是淡黄的,忧郁的

秋天已经劝降了酒精

哪会喷涌——瞧瞧,空气都是湿冷的

黄昏在屋内乱生百足

竟比一枚正在悬落的榆叶更沉

《血墨》

一茬茬的人一茬茬地泼尽满腔子的血

那些新鲜的血,浇在青草滋滋作响

那些纯净的血,被流水带走飞向月亮

那些腐臭的血,滴滴嗒嗒急坏前列腺

那些干涸的血,挂在眼洞冬天大放悲声

生铁的时光里什么都像生铁到处在闪亮到处沉冷无边

生铁的时光里你们只能是哑子行走的哑子静默的哑子

盛满血液的哑子们就是一个个鼓胀的血奶子干瘪的血袋子

一茬茬的人一茬茬地开花结果一茬茬地抬头和躺倒

一茬茬的人放尽一口口的血袋子浇得大地激灵

麻木了的大地反问,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生铁的时光里春天的宪政这么娇贵

泼尽一腔的血,变成泥,变成铁,变成花……

一腔子一腔子的血

一腔子一腔子的墨

《陶匠》

而你知道鸟鸣和花香只是一划而过

而你知道挣扎和呼告来自膝盖和颈骨,也是最恶的。

面对门槛以外的大海、刀锋和轰响的蚂蚁

你跏趺而坐,十指扣紧泥土

你知道狮子和羚羊在丛林小道上互换身份

清凉的美有多珍贵甚至不该成为任何事物的装饰

你感受着阳光在手背蠕动,又亮了一点——

阳光的舌尖在几个世纪之后

离骨质的核心又近了一点

你在一个个白昼烧制大同小异的黑陶

夜里,一个个黑陶缓慢地点亮皮肤的光泽

你的陶罐凝结血的宏大叙事,剔除看的轻佻

就是黑色的陶罐,粗糙,沉重,那么黑——

就像暗藏银鱼的深井

就像一颗颗迟早会睁开眼睛的头颅,刚从地底长出

《嗅》

声波

光波

电波

我只能是个瞎子

只能是个聋子

只能是个哑子

只剩下鼻子,使劲嗅——

烘臭里漂浮孔夫子

腥臭里浸泡南京城

油锅里煎炸鸟兽虫鱼:

它们都贴过一张人脸

仰天嗅,环顾嗅,伏地嗅——

嗅到老虎的大嘴,嗅到你的腰胯

嗅嗅希特勒,嗅嗅汪精卫

猜猜谁是那个神圣的邪魔

水浒钢刀嘹亮,三国血海深仇

红楼脂粉冷,聊斋狐鬼骚

现在金瓶梅

嗅嗅花天酒地

嗅嗅老无所依

《肿胀》

蒿草在啃啮铁门。

铁门三四根残骨像是沉船桅杆打着求救的荒凉旗语

推动泥土吸咬的门轴。

在锈迹沉重的梦呓中迈进左腿!

就要熄灭的秋天

在夕阳里吹大一粒粒凉冰的野草莓

松树——沉默的火把

正缓慢地倒出凝脂

被禁闭的土地和看守者有着一样的面孔

鼠兔用肿胀的阴部肿胀的眼睛肿胀着繁殖

体液滋滋作响钻入石头

让人迷狂的背影;

光线的颤动——表盘上的帕金森症!

寂静产生喧嚣——那么多病黄的花冠

带着老人的神态

而你既得忍受蒿草,还得忍受铁门

同时得忍受自我内里的厌弃和游移

你用肩膀推搡钢铁大门

你用两手捂紧双耳隔绝摩擦发出的大叫和哀嚎

必须打开疯人院。

《神灵》

一根根枝干灌满呼告

那些汁液:老年地、发育不全的、阴性的

奔跑着,喘息着,推搡着,大哭着

终究被叠压,紧闭,密封起来

通道已切断、打结

肿胀的果实头颅低垂

一阵阵疾风或者微风同样在忙碌

疾风快递一张张脸:扭曲,稍纵即逝

微风则拉拽另一些脸:让它们变大,变形

慢得就像树干渗出脂油石头等待包浆

你置身在复杂的风景中

到处都是钢蓝的玻璃装置

到处都被管制

有人正在偷看你。

《牺牲》

而草原能够提供足够的牺牲!

那些野生的驴群、舌生刺勾的盘羊

那些移动的鲜肉:牦牛和绵羊

那些从不停止的吻部的蠕动——

如果单看这个运动的器官,

你可能丧失繁殖的意趣。

然后是肉食者——

大型猫科动物,眼神冰凉

狼群和鹰钩,爪上沾血

还有人,草原上稀疏的人

和城市里虱虮一样重叠

正在死去或者活着

挤爆这个蓝色星球的人

他们蠕动——他们的嘴、他们的胃

他们的脑结构,窄窄的小小的生殖器

牺牲是现在时,牺牲是进行时

有谁配享牺牲,你们真是

供养人(拿什么供养),或者被供养者——?

咔嚓咔嚓,牙齿切合

肠鸣,饱嗝,排泄

响声足够大,早上惊走月亮

响声微不足道,太阳仍在升起

《坛城》

而今我们仍然在制定规则

因此杀戮是不可以避免的:

以全体的名义,以被压迫的名义

以清洁的名义,以效率的名义

而今,我们头脑昏沉,手指如石

已经改变了历史(或者正在重复)

已经改变了风水(顺带着风景)

已经改变了方式(改变真的很重要?)

已经在改写基因(小小的上帝往哪里藏)

必须继续制定规则,必须规划

必须像神一样保持永姿不变的引领

必须任由大风吹去刚刚塑好的坛城

(那一角的工作,耗费了比沙粒更多的蝼蚁)

必须拆东墙补西墙,导演日月同升的幻象

而鼓声越来越清晰,让细胞中的

黏液结冰长牙,让血液里的颗粒喷涌

我们双手沾血,只能在血液中清洗

我们是冒充上帝的人(而这出喜剧继续……)继续……继续……继续……

只能在坛城中的不断损毁和添加中

继续手舞足高谈阔论,继续那种亢奋

那种阳虚,继续在晨昏交替潮汐和心情

分崩离析的那一刻又要来了

色剥彩落的那一刻又要来了

敦煌要被埋起来了(可能好于在坏时辰的开放)

股市大厅的红绿符就要熄灭了

你知道你其实仍然不名一文

你知道你们其实还是些孩子:

畸形的孩子、暴戾的孩子、怯懦的孩子

都参与过一些在最后时刻耻于公布的游戏

但也会内心愧疚,渴望星辰的明净清洗

但也有过爱的感觉(而不仅仅是情欲和生殖)

但也有过同情(像大风父亲般强烈地催激万物像河水母亲般哺育石头)

你们现在掉在空落落的梦里

成为梦游的背景,或者一角

成为坛城的塑造者和毁灭者

成为梦本身,成为被梦者的梦——

一滴水粒要被自己撑破、跌落

赶快飞散,哪怕重新成为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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