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语兰心期

曾经的骄傲

熙熙攘攘的开学报到日。经历了人生第一次长途汽车的颠簸，走进了传说中的大荔师范。

到了班主任处，办了报到手续，填完表册，准备去宿舍楼安放铺盖，妈妈怯怯地问班主任：“老师，我问一下，外边贴的那上边是不是说还要有个新学生的考试？”班主任说：“噢，是有一个考试。”妈妈再问：“是不是考得不好就叫娃回去，不叫上学了？”班主任笑了笑说：“那倒不会，是了解新生的学习情况。”妈妈轻舒了一口气，我们走出了办公室。

妈妈轻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的那个下午，距今33年了。那时，我想宽慰妈妈一句“相信我，别担心”，但却没有说出口。年夏天，我参加了三次决定我命运走向的考试：两次笔试（中考、复试）一次面试。长时间备考没有厌战，过关斩将增添了信心。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中，我想起老师说过知识改变命运，是真的。

妈妈的担心不是过虑。被过重的家庭负担压得太久的父母，急需要卸下一点重压。吃不饱肚子和无休止的繁重低效的体力劳动折磨着人。我急需通过努力，改变生活现状，也帮父母减少一点压力。考上这所学校，就能跳出农门，解决一辈子的饭碗问题。考上学，就是最大的盼头；考上学，就是最大的争气。那年，家里同时出了两个考上学的女娃，大姐考上了陕西师大，我考上了大荔师范，这在附近十里八村可是轰动性的新闻。开学前夕，亲朋邻居们不断到我家来祝贺。“一下子两个娃考上学了，你好福气呀！”“两个娃一上学，你就心轻了，娃真有出息呢。”她们或是兜了一手帕鸡蛋，或是包了两对馄饨白馍馍来，在家里说笑一会，问这问那一会。妈妈含着笑招呼访客，给大家倒糖水喝，烙饼打鸡蛋给大家吃。妈妈听着一句句重复的赞叹，饱享了羡慕的眼光，一遍遍回应着“这俩娃就是爱念书”“就算差不多”“好着哩”，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我想，我做到了，我就是要成为父母的骄傲。

大荔师范，名不虚传。虽然是中等师范，但师资之雄厚，课程之齐备，教学之专业，均为我等学生接受的最规范最好的教育。它铸成了一届一届毕业生坚守理想，热爱教育，踏实做人，勤奋育人的底色。身怀绝技的老师比比皆是，用言传身教诠释着身正为师德高为范。

对我们班58名同学而言，最重量级的人物当然是代数老师王云龙。他高而瘦，戴着度数很高的眼镜。三年来，他的课严谨而充实，知识难度阶梯上升，带领大家攀登高峰。高学段的数学题，就是拦路虎，这些虎的名字是艾弗艾克斯、赛因、考赛因、探金地、考探金地、利美地等等一大串。王老师是神奇的魔法师，变着变着，长长的算式就化简变短了；又是经验丰富的船长，算着算着，就驶出迷雾抵达彼岸。他快速写下答案，在右下角重重点上一点。尘埃落定。同学们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王老师神一般的存在，更体现在班主任岗位上。带我们时，刚有两年的工作经历，才华与锐气并存，精力和经验俱佳，正是适合做班主任的青年才俊。他，是事事争优的好强者，也是十足的行动派。带我们跑操是一大亮点。冬天里，起床号响，天还黑着，同学们起床后陆续往教室赶，我班的队伍在王老师的带领下，已经跑上了操场转起了圈。暗空传来整齐响亮的口号声，往往唬得有些人内心一急，迟了！撒腿就往教室赶。其实，上操铃还没打，只是我们班太早了而已。创先争优，从每天早晨开始。把“早”字刻在心里，落实在行动上，这一点与鲁迅先生神似。

一次，王老师把队伍带出校门拉到学校西边刚开始破土动工的大华公路那里去晨跑。大机械刚刚把农田、沟坡豁开，初见天日的新鲜土层干净瓷实平光，真是软硬干湿恰到好处的一段跑道。我们跑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返程中，队伍解散。我们个个红着脸喘着气，望着天边的朝霞，看看近在脚下的洛河滩芦苇荡，说着笑着，哼着新学的曲谱，喜悦地回校了。啊，多么美好的早晨!多么美好的青春！王老师是懂得体育的真谛的。强身健体，培养习惯，灵活多样，张弛有度。严肃的数学脸，滚烫的爱生心。

印象很深的，有文选老师张天喜。他高大魁梧，范读浑厚传神，讲解由表及里。他的板书少而珍贵，行书潇洒流畅，常有我们意想不到的笔画处理。每每写出好字，总能点亮惊叹的眼光，同时牵动描摹的手。他写过一次“苏”字，把草字头右边的那一撇直接拉下来，上下贯通，笔划流畅，气势如虹，妙绝。

文选老师吴胡青，我曾在西安参加高考阅卷时，意外遇到了她。师生一别十年多，再相逢已是“同事”。不巧的是报到当日，她忽然腹痛难忍。到大学的校医处去看，挂了吊瓶。第一天早上的大会，她请假去打针。我劝她：要不就回吧；这么多人呢，也不少您一个。她说，看打针情况再说吧。她不愿出师未捷身先倒，下午就回归培训会，直至把阅卷工作干完。正是七月酷暑，我们题组二三十人，坐在一间大教室紧张阅卷。满身的汗，衣服背湿了又干，紧贴凳子的一截裤腿一直是湿的。我不知道，没和我在一组尚病着的吴老师是怎样坚持住的，如果能，我真愿意替她分担一点。这次偶遇，让我重温了她的美丽温柔。她又用倔强耐劳给我上了一堂敬业之课。

语基老师杨顺喜的脸永远是红红的，虽是中年男士，却有“红苹果”的美称。他曾上课提问，某生未做准备而被叫起，战战兢兢、断断续续说了几句。杨老师涨红了苹果脸，说：“扯来扯去，都是淡话。”

几何老师辛学忠，胸有尺规，手有分寸，一支粉笔在手，画线则笔直延伸，画圆则圆满无暇。他站在讲台，讲着点线面角，身体面向同学，眼光却常常向第一个窗子右上方45度一瞥。

生物老师王云侠，用合阳味普通话，把动物植物微生物讲得细致入微，想把每一个小知识点都装进学生的脑细胞。她的字纤巧整齐，往往写满一黑板。有时写到右下角没处写了，大家也着急，她挥手带着众生目光到前边某处缝隙里再写几字，绝处逢生。

颜春惠老师满头的白发与上下求索的神思，可以画一幅隽永的简笔画。季英奋老师一支毛笔一杯清水就能把书法课上活。化学老师时尚帅气，金丝眼镜配长风衣昂首走过很是拉风。物理老师永远笑眯眯。教育心理学老师的眼光深邃有穿透力，体育老师上体操课穿着紧身体操服很是娇俏。

好学生是好老师工作的不竭动力，也是学校价值的最高体现。大荔师范盛产勤奋学习的毕业生，那是真正的素质教育。没有升学压力，把三年的人生目标确定好，把现阶段的学习任务完成好，把该发展的体力智力发展好，一切就好。从各县市初中脱颖而出的尖子生们汇集在这里。十五岁，正是孔子所谓的“志于学”的大好年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教育兴亡，我们有责。老师们以身作则，学生们求知心切。上课认真听讲，积极讨论，师生合作，秩序井然。课后作业，一丝不苟。主动学习，如饥似渴。除了英语（不知是师资缺乏还是要稳定队伍），语数物化政史地生体音美，课程开齐，且门门课要考。传统科目要笔试。音乐课要考视唱，要考弹风琴。体育要考跑、跳、仰卧起坐引体向上、跳木箱山羊、上下双杠、球类、韵律体操等等。下午第八节课，校园就是活跃的海洋。到图书馆阅览室借书还书的人出出进进，琴室传出或连贯优雅或断续杀猪的曲调，篮球场上前冲后防大呼小叫，乒乓球台两人对垒谁输几球一圈观众最明了。碰上运动会或合唱比赛，那就更是训练一拨接一拨，歌声一遍又一遍。

课堂上随老师遨游知识海洋，课后作业样数太多干急写不完。晚自习轮流上台练讲演，饭后抽空快把板报办。周末早上摆开阵势画水彩，熄灯后窝在被子悄悄把小说看。口琴笛子夕阳之下吹新曲，越野赛长路漫漫不见终点。合唱表演敲破了鼓，短跑比赛崴伤了脚，给同伴加油喊沙了嗓，发扬风格把雷锋当。围个圈蹲着吃饭馍馍稀饭何其多，小凳一提去看电影充实了周末。春去秋来寒暑急，鸿雁三年将回归。

毕业实习有个小花絮。白天，按实习计划听课上课管理班级；放学后，吃过晚饭，看了新闻，又备第二天的课，或写或试讲，很是忙碌。大家睡的是通铺，在一间闲置教室。门窗不严，蚊子很多。点了蚊香，架在头上方的窗台，熏出一小块安宁空间。有一天，我早上起床，不见了前一天穿的紫纱短袖，就从包里另取了一件穿上。收拾床铺叠被子，扭头一看，窗台那儿奇奇怪怪像是“剪纸窗花”的那是啥？用手一提，天哪，是我的紫纱短袖，它被蚊香灰一圈一圈整齐地烧成了“螺纹镂空艺术品”！往事成灰。那些圈，是我中师生涯别样的句号。

我觉得李白慨叹“恨不得挂长绳于青天，系此西飞之白日”，是在冬至时节。在二0一九年的冬至时节，四点过后天即暗，我顿感时光之飞逝。离开母校已三十载，一切的一切都随岁月的风尘渐行渐远了。也曾怨，不开英语课，砍断了飞的翅膀；又回想，第一学历本科又怎样；曾立志，坚持提高永求真；终不悔，大荔师范长成人。如今，母校也已完成了一个时代赋予她的历史使命，在教育改革的大潮中，于年改制撤并至渭南职业技术学院。

大荔师范，已然像一颗闪亮的星消逝于天际，但相信母校将会永远活在众多学子的心中。这一段求学经历，与他们的火热青春紧密相连，是他们职业生涯的闪光起点。当年十八岁的同学像蒲公英一样，打着各自的小伞，随风飘散到渭南一带，在城市、在平原、在山区，在小学、在初中、在高中，随缘听命，落地扎根，迅速成长。不论科目地教课，不论年级地带班。乡村教育是一片贫瘠干旱的土地，贪婪地吸吮和享受着这些受过正规教育的师范生的养分和水分。他们带来了标准的普通话，带来了规范的教学，带来了音乐课上的节奏与欢歌，带来了体育课上的活力与拼搏。他们年级轻轻，心思纯纯，不惧苦累。他们以嫩嫩的成人肩膀，开始扛起地方基础教育的大任。他们与低效放羊式的旧课堂抗争，与山里的夜风抗争，与庸俗的人生观抗争，与乡村的陋习抗争。秉承母校教导，坚守向上初心，向着理想的教育，艰难迈进。岁月匆匆三十年，年届五旬的同学，有的一直坚守讲台，有的升任领导从事教育管理，有的转行到行政、司法、医疗等其他行业担任要职，作着重要贡献。三十年人生奋战，三十年勤谨奉献。每个人在回首往事的时候，都为在大荔师范这座熔炉里进行过充实、提高、熔铸、打磨而自豪，鼓铸陶甄，就是这样。那是曾经的骄傲，也是永远的骄傲。

三十年后无重逢，唯有一首歌在心底流淌，那是熟悉的《陕西省大荔师范学校校歌》：东临黄河，南眺华山，古郡同州，洛水岸边。书声琅琅，英姿翩翩，教师摇篮，誉满秦川。大荔师范啊大荔师范，为教育事业把心血奉献。秉德笃实，勤奋创新，桃李争艳，校风蔚然。辛勤耕耘，奋勇登攀，一代师表，重任在肩。大荔师范啊大荔师范，为中华腾飞把心血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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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主编：刘莉萍

副主编：陈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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