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桥《人民日报》(年06月05日第20版)
我与一瓣桃花共同敲响了李老爹的院门。
这是地处龙泉山以东的成都市金堂县又新镇。红砖砌墙、铁皮屋顶的几间屋舍里,养着上百只黑山羊。头顶几朵桃花迎风飘落,要为孕育的果实腾挪位置,其中一瓣正好撞在我叩击的铁门上。
人们自古对种植桃树情有独钟。时至今日,每年春天,桃花总是一束束、一簇簇怒放,像倒春寒里人们迫切需要的一团团璀璨的火焰,熊熊燃烧在又新镇的山野院前。
李老爹抱着一捆野草走出来,他知道我又想看那些羊。那些野草刚从山坡割回来,叶片干枯泛黄,茎端新鲜的刀口却有莹莹绿意。它们顺势躺在食槽里,羊儿们便发出绵软的叫声,斜着脑袋认真咀嚼每一根野草。野草实在太长,羊舌头努力地不停伸卷。
“这么长的草,吃着不容易啊。”
“人懒得动,会长一身泡泡肉。羊也一样,得让它们多动身子。”李老爹把羊甩在地上的草捡起来,抛回槽里。
大羊、小羊和种羊住在不同的羊圈,羊圈底部由木架支撑,上面又分隔成许多小圈。每个圈的角落都安装了水龙头,像输液管似的缓慢滴着自来水,供羊慢慢饮用。风从没有封口的屋顶和高墙渗进来,更添凉意。羊舍如此建造,既利于采光,也有益通风。羊圈上方,还挂着许多大型电风扇,为羊们消暑。
“养羊不容易,上百张嘴张口要吃的,是项大工程。”一只山羊刚刚长出直挺的犄角,李老爹摸着羊油光滑亮的皮毛,笑着说,“我有个孙女,前几年回来时,总说这是爷爷的家,不是我的家。”那笑容里分明有一丝感伤。
“养牲畜的味道很大,小娃娃不喜欢也正常。其实羊喜欢干净。这圈里的粪隔天我就会清理。”他拿起一根长铲戳向圈底,出来的全是一粒粒“黑弹珠”。这些羊粪是天然的有机肥,李老爹用它种植了许多有机蔬菜。
羊耳上的那些号牌,既是羊的编号,也是打过疫苗的标志。我正翻看号牌时,大妈从院门外端进来一盆洗好的红薯。在又新镇的村子,每隔几块田地就有一处清亮的池塘。虽说家家通了自来水,许多老人还是习惯在池塘里涮洗蔬果。为了节省梳洗时间,自从家里开始养羊后,大妈就剪了一个短发。李老爹负责喂羊、铲粪、销售,大妈负责割草种菜、烧饭洗碗。
“您和大妈很浪漫啊,你耕田来我浇园。”
“啥子浪漫嘛,把儿女养大,再把自己养活,不给他们留负担。”
李老爹怎么会是负担呢?他是村上的养殖大户,是被表扬的典型。他和大妈每年的劳动收入,并不比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少。
李老爹喜欢看新闻,对政策很熟悉。前几年,他在村上建起羊舍,养起了黑山羊。从几只到十几只、上百只,从买小羊到自己培育小羊,再把羊种卖给别人,李老爹已经从简单的卖羊肉赚钱,扩展到了卖羊种赚钱。他买别人的羊种时,养着养着就死掉不少,于是翻书查资料,去牲畜公司咨询专业人员,最终通过把好每个关键环节,成功培育出了优质羊种。
李老爹的手机响了。他并不急着接电话,而是先从裤兜里掏出电话簿翻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电话号码、姓名和业务诉求。
“一般来说,记录过的电话号码我才会接。没法子,找我的人太多啦!”
李老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将一只手伸到我面前:“闻闻看,是什么味儿?”
“乡村味道。”刚刚我抚摸一只小羊后,手上也残留着这种特殊的味道。
“闻惯了,就喜欢上了。”李老爹笑着说,“我觉得这种气味让人心里踏实。”
我们来到靠近山坡的最后一个羊舍,他为我打开了后门。漫山遍野的桃花如绢纱凌空,成片的绸光随着夕阳弹到他黝黑的脸上。“这片桃林,是我为孙女栽的,今年终于开花了。我要让她知道农村还有满山的花香。”
李老爹留我吃晚饭。其中一道菜是另一位大爷端来的羊肉。
“尝尝我们的金堂黑山羊。今天刘大爷的羊肉卖了个好价钱,特意留了一块煮给我们尝尝。”李老爹将一块羊肉蘸汁后,夹到我碗里。羊肉只是简单煮过,我一尝,满口鲜香。
刘大爷是在李老爹的劝说下开始养羊的。他年龄大了,不再适合下地干活,转而养羊,虽然养的不多,但也能够补贴一些家用,不给儿女们添负担,自己也活得舒心。
“人啊,身体变老,心劲儿不能老。趁还能动的时候,要活出自己的志气。”李老爹对刘大爷这样说。
离开又新镇后的一个周末夜晚,李老爹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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